欧盟《加密资产市场法规》(MiCAR)：里程碑式的法典化，还是漫漫征程的第一步？

作者与发表信息
本文作者Philipp Maume博士（德国慕尼黑工业大学TUM School of Management副教授）于2023年6月发表于《欧洲公司与金融法评论》(European Company and Financial Law Review, ECFR)。文章聚焦欧盟《加密资产市场法规》(Regulation on Markets in Crypto-assets, MiCAR)的立法背景、核心内容及潜在影响。

主题与背景
MiCAR是欧盟首个针对分布式账本技术（DLT）加密资产的全面监管框架，于2023年6月29日生效。其立法动因可追溯至2019年Facebook（现Meta）宣布推出加密货币Libra（后更名为Diem）的计划。这一事件引发欧盟对科技巨头涉足金融领域的警惕，尤其是稳定币（stablecoin）可能威胁货币主权与金融稳定。MiCAR与《资金转移信息监管条例》(TFR)及《DLT试点制度》(DLTR)共同构成欧盟区块链资产监管的“三支柱”。

核心内容与论点

1. 立法背景与进程
   MiCAR的快速立法（仅3年）反映了欧盟抢占加密监管国际话语权的意图。不同于美国SEC的保守态度或新加坡、香港的局部试点，欧盟试图通过MiCAR确立全球标准。其立法结构大量“复制粘贴”现有金融法规（如《金融工具市场指令》MiFID II、《市场滥用条例》MAR），但也因技术特性调整了部分规则。例如，MiCAR将“加密资产”定义为基于DLT的数字价值或权利表征（Art. 3(1)(5)），明确排除金融工具（Art. 2(4)(a)），以避免与现有金融法规重叠。

2. 监管范围与分类

   • 加密资产类型：MiCAR将加密资产分为三类：
     
     • 实用型代币(utility token，Art. 3(1)(9))：仅用于获取发行方提供的商品或服务；
       
     • 资产参照型代币(asset-referenced token, ART，Art. 3(1)(6))：通过锚定资产（如货币组合）维持价值稳定；
       
     • 电子货币型代币(e-money token, EMT，Art. 3(1)(7))：锚定单一法定货币的稳定币。
       
   • 排除领域：去中心化金融（DeFi）若完全无中介则不适用MiCAR（Recital 22），但部分去中心化服务可能仍需合规；非同质化代币（NFT）因非标准化特性被豁免（Art. 2(3)），但分拆化NFT可能被纳入监管。
     

3. 核心监管机制

   • 一级市场：
     
     • 公开发行非ART/EMT代币需发布白皮书（Art. 4），但无需监管预审（区别于《招股说明书条例》）；
       
     • ART和EMT发行需授权，且EMT仅限电子货币机构或信贷机构发行（Art. 48），凸显对稳定币的严格管控。
       
   • 二级市场：
     
     • 加密资产服务商（CASPs）需持牌（Art. 59），但现有MiFID II持牌机构可通过“等效服务”通知机制简化流程（Art. 60(3)）；
       
     • 市场滥用规则（Title VI）直接移植MAR条款，禁止内幕交易（Art. 89）和市场操纵（Art. 91）。
       

4. 监管执行与遗留问题
   MiCAR延续欧盟金融监管的“国家主导”模式，依赖成员国监管机构执法（Art. 93）。然而，跨境加密活动的全球性与DLT匿名性可能削弱执法效力。此外，DeFi、NFT借贷等新兴领域未被覆盖，需依赖后续立法（Art. 142要求欧盟委员会在18个月内提交评估报告）。

意义与价值
1. 制度创新：MiCAR是全球首个系统性加密资产监管框架，其分类监管（如对ART/EMT的差异化要求）为其他国家提供了参考模板。
2. 风险防控：通过白皮书责任（Art. 15）、资本储备要求（Art. 36）等机制，降低投资者风险，尤其针对Libra等“全球稳定币”的潜在系统性威胁。
3. 争议与局限：
- “复制粘贴”现有金融法规可能导致规则与加密技术特性脱节（如DLT透明性与传统内幕交易定义的冲突）；
- 对DeFi的回避暴露了监管者对去中心化治理的应对不足。

亮点与前瞻
- 快速立法与灵活性：MiCAR通过分阶段实施（ART/EMT规则提前6个月生效）和定期评估机制（Art. 140-142）平衡效率与适应性。
- 国际竞争视角：欧盟试图以MiCAR吸引加密资本，但美国SEC的强硬执法与亚洲地区的宽松政策可能分流市场。
- 技术细节：算法稳定币（algorithmic stablecoin）被明确纳入EMT定义（Recital 41），体现了对新兴技术的前瞻性监管。

结语
MiCAR既是欧盟加密监管的里程碑，也仅是“拼图的第一块”。其成功与否将取决于对DeFi、跨境执法等挑战的后续应对，以及能否在创新激励与风险控制间找到平衡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