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工智能的公共话语：微信与《人民日报》在线平台的对比研究
作者与发表信息
本研究由Jing Zeng（苏黎世大学传播与媒体研究系）、Chung-Hong Chan（曼海姆大学曼海姆欧洲社会研究中心）和Mike S. Schäfer（苏黎世大学传播与媒体研究系）合作完成，发表于2022年的期刊Information, Communication & Society（第25卷第3期，319-340页）。研究聚焦中国人工智能（AI）的公共话语，对比了官方媒体《人民日报》在线平台（People’s Daily Online, PD）与社交媒体微信（WeChat）上的讨论。
学术背景与研究动机
人工智能已成为全球关注的核心议题，而中国政府自2015年起将其纳入国家战略，提出“中国梦”愿景，目标是在2030年成为全球AI领导者。然而，AI的发展不仅带来经济机遇，也伴随失业风险、伦理争议及监控隐忧。本研究旨在探讨：在威权体制下，社交媒体是否能成为挑战官方叙事的“反公共领域”（counter-public sphere）？
研究基于公共领域理论（public sphere theory）和反公共领域（counter-public spheres）框架，分析微信是否提供了多元化的AI讨论空间。研究问题包括：
1. 参与者多样性（Standing）：微信上的AI讨论涉及哪些主体？
2. 议题框架（Framing）：不同主体如何构建AI的叙事？
3. 立场倾向（Positioning）：对AI的评价是积极还是批判？
研究方法与流程
研究采用混合方法（定性分析与计算传播学结合），分析2015-2018年间14万篇AI相关文章（微信12.8万篇，PD 2万篇）。具体流程如下：
1. 数据收集
- 微信数据：通过Selenium爬虫从搜狗微信搜索抓取“人工智能”相关文章（2015年1月-2018年10月）。微信数据来自其“公众号平台”（公众账号平台），涵盖机构与个人账号。
- PD数据：从《人民日报》在线平台抓取同关键词文章。
- 数据验证：通过FreeWeChat平台检查被删帖文，确认AI议题受审查影响较小。
2. 参与者分析（Standing）
- 编码分类：手动标注1,100个微信账号，分为7类：媒体机构（9.9%）、科技公司（28.7%）、非科技企业（17.5%）、学术机构（4.9%）、政府机构（3.6%）、公民社会组织（1.6%）、非机构账号（30.7%）。
- 可靠性检验：双盲编码显示高一致性（Cohen’s κ=0.94）。
3. 议题框架分析（Framing）
- 主题建模：使用LDA（Latent Dirichlet Allocation）模型提取微信（26个主题）和PD（17个主题）的讨论框架，归类为6类：
- 经济框架（Economic frame）：AI对经济的影响（如电商、投资）。
- 科学框架（Scientific frame）：技术研发与学术活动。
- 娱乐框架（Entertainment frame）：AI在流行文化中的应用（如电影、围棋比赛）。
- 社会伦理框架（Socio-ethical frame）：AI的伦理风险与社会影响。
- 教育框架（Educational frame）：AI与教育体系的互动。
- 政治框架（Political frame）：国家政策与地缘政治（如“AI强国”战略）。
- 框架对比：计算每篇文章的框架权重（θ值），分析时间趋势。
4. 立场分析（Positioning）
- 情感分析：采用NTUSD词典（台湾大学情感词典）计算文章的相对风险值（RR=正面词数/负面词数+1），验证显示与人工编码显著相关（Pearson r=0.238）。
主要结果
1. 参与者分布
- 微信：科技公司（如腾讯、微软）占比最高（28.7%），其次是媒体（9.9%）和学术机构（4.9%）。政府与公民社会组织合计仅5.2%。
- PD：完全由政府主导，强调经济与政治框架。
2. 议题框架差异
- 共同点：经济框架在微信（θ=0.376）和PD（θ=0.398）中均占主导。
- 差异点：
- 微信：科学框架（θ=0.165）和社会伦理框架（θ=0.088）较突出，但后者自2017年后显著下降。
- PD：政治框架（θ=0.135）远高于微信（θ=0.080），且完全忽略社会伦理议题。
- 时间趋势：2017年国务院发布《新一代AI发展规划》后，PD的政治框架报道激增；微信的娱乐框架则随AI电影上映或围棋比赛波动。
3. 情感倾向
- 整体：微信（RR=3.29）和PD（RR=4.47）均呈现积极倾向，且随时间增强（Spearman相关系数：微信0.623，PD 0.278）。
- 主体差异：政府（RR=5.05）、公民社会（RR=4.41）和学术机构（RR=4.16）最积极，常用夸张语言描述中国AI成就。
结论与价值
1. 微信的“反公共领域”角色有限
研究发现，微信虽有多元主体参与，但并未有效挑战官方叙事：
- 行业主导：科技公司通过经济框架强化AI的乐观叙事，学术机构亦倾向合作而非批判。
- 公民社会妥协：中国NGO依赖政府支持，故复制PD的政治经济话语。
- 伦理讨论式微：社会伦理框架的减少削弱了批判空间。
2. 国家主导的AI话语体系
中国AI叙事高度集中，政府通过PD塑造“AI强国”共识，而社交媒体未能提供制衡。这种单一化可能掩盖技术风险，如CRISPR婴儿事件所示。
3. 研究价值
- 理论贡献：揭示了威权体制下“反公共领域”的局限性。
- 现实意义：呼吁中国学术界加强AI伦理研究，推动政策透明化以重建国际信任。
研究亮点
- 大规模数据：首次系统分析中国AI公共话语的14万篇文章。
- 混合方法创新：结合LDA建模、情感分析与人工编码。
- 威权语境特殊性：挑战了“社交媒体必然促进多元讨论”的假设。
局限与展望
- 未覆盖私人对话：微信私密群组的讨论可能不同。
- 情感分析改进：未来可采用机器学习优化词典方法。
- 纵向扩展：追踪2018年后AI政策（如中美贸易战）对舆论的影响。
（字数：约2,20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