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日本神道中的时空观念
本文为唐永亮(中国社会科学院日本研究所副研究员)撰写的学术论文,发表于《日本学刊》2011年第3期,文章编号为1002-7874 (2011) 03-0111-15。本文以日本神道中的时空观念为研究对象,从时间与空间的视角分析其特征,并探讨这些观念如何与日本民族意识、生产生活和政治制度相互关联。
时空观念是宗教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本文指出,作为日本传统宗教的神道在日本社会的宗教领域拥有广泛的影响力,其信徒在2008年底达10842.71万人,占信教人口的52.33%。时空观是神道思想的核心结构之一。这篇文章旨在通过分析神道中的时间和空间观念的特征,为理解日本神道的独特性提供新的视角。
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角度,时间是物质运动的存在方式,具有普遍性。但从民俗学与文化学的角度看,时间则带有更多文化与民族特色。日本民族的时间感独具一格,神道的时间观念体现鲜明的民族性。
日本神道中的时间被定义为“无始无终的直线时间”,这一点得到了加藤周一的分类支持。时间不仅表现为在无限直线上单方向的流动,同时也贯穿于神道经典如《古事记》和《日本书纪》中。这些神话并未提及明确的时间起点,而强调自然发展的生成性。例如,《古事记》中记载的天地分离过程是自然衍生的;倘若与中国神话中的盘古开天辟地对比,可以看出日本神话中并不存在开端性或创造性的元素。
日本神道将生成和生殖活动置于时间发展中的核心地位。丸山真男指出,生成性时间观念表现为对生命延续的乐观理解,即新生总比死亡更重要。这一观念贯穿于典型的神代史与人代史中:神代史通过生成延续,人代史通过天照大神与天皇子孙的血统维系日本政治与文化的传承。
神道时间还展现出循环性的特质。一方面,季节性循环在春祭(祈年祭)、夏祭、秋祭和冬祭(新尝祭)中得以体现;另一方面,生死的循环通过复活、转世与迎神等模式得到阐释。例如,伊邪那岐命通过祓禊(harae和misogi)的仪式,净除黄泉国的污秽,生成更多神灵。另一种形式是祖先灵魂的转世和祭祀场景,这些仪式都建立在彼世与现世循环交替的基础上。
《古事记》中,空间被划分为高天原、苇原中国和黄泉国。高天原是天神栖居的“圣域”,象征高度神圣性。苇原中国则是现世空间,是生产与生活的主要场所。黄泉国则代表着充满污秽的“彼世”,是灵魂的栖居地。各层次空间有着独特的象征意义和具体活动。
神道的空间观最初受佛教影响较低。古神道区分现世与彼世:现世是生者活动的领域,彼世是死者归宿。梅原猛指出,彼世是灵魂经过净化后与祖灵共生的地方,而死者通过供养可顺利转世。这种彼世观念强调与现世的相互关联,如迎神活动中死者灵魂可暂归现世。
神道具有鲜明的界限意识。空间中“结界”、“神篱”(kamidana)等清晰分隔了神圣与凡俗。然而,这种空间也能在特定时点通过祭祀形式被打开,神灵得以降临现世,彼世与现世间的距离感被重新拉近。此外,神社作为“神圣深处”(深处意识)与现世的连接点,表现出极强的象征意义。
柳田国男认为,彼世的精神性大多依附于与氏族地理空间相关的山林或神社,并能为现世提供精神庇护。这种相对接近的“距离”同时促进了日本人强烈的对神圣空间和灵魂的感知能力。
文章最后总结,日本神道中时间与空间的融合特性显著。时间在空间中流动、循环,而空间在时间的规范下封闭或开放。随着历史的推进,这种时空观深刻影响了日本的民族意识、宗教信仰与政治形态。
神道时空观突显封闭性。例如,神话中的大八岛限于日本本土范围,对新罗或百济等区域表现出强化外部资源供应地的倾向。同时,神灵的神圣性与日本天皇的正统性形成高度对应。
记纪神话以构建天皇王权正统性为核心,通过时间的直线生成性确保中央集权的合法性。尽管地方神灵仍然存在,但神道将分散性的地方崇拜整合进了大和朝廷的政治框架之中。
现世性是神道的显著特征,个人宗教体验中对彼世的担忧明显较弱,因而重视实际生活中的神与人互惠关系。神不仅是超越世俗的精神寄托者,更是在生活细节中实际帮助人们管理丰收、避免灾祸的具体存在。
这篇文章通过对日本神道时空观的解析,对理解其宗教特性、民族意识及政治架构提供了重要提示。其研究深化了神道文化在现世活动和彼世超越性之间的动态平衡关系。从学术价值看,文章详尽分析了时空观念对于日本传统文化整体特质的重要性,尤其是在民族性宗教研究的领域,对比世界性宗教的研究路径展现出了全新的解释框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