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为牛建科，系山东大学哲学与社会发展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领域为日本哲学和宗教学。此文刊载于《文史哲》期刊2004年第5期（总第284期）。
本文探讨了日本复古神道（Back-to-Ancient Shinto）的哲学意义与实践意义，分析其在日本思想文化中的贡献与局限，并关注其在近代日本政治运动中的影响力。
本文分为以下几个主要部分展开：
背景介绍
复古神道是日本理论神道（Theoretical Shinto）中的一个重要学派，产生于日本近世国学的内部。以荷田春满（Hotta Harumitsu）、贺茂真渊（Kamo no Mabuchi）、本居宣长（Motoori Norinaga）和平田笃胤（Hirata Atsutane）为主要代表人物，主张通过古典如《古事记》（Kojiki）和《日本书纪》（Nihon Shoki）等文献，恢复古代日本的“纯神道”（Pure Shinto）与日本精神。
理论特质
复古神道的重要特质是“非习合性”（Non-Integrated Shinto）。与其他神道学派吸收外来思想的“习合神道”（Integrated Shinto，例如结合儒释道理论的神道派别）不同，复古神道强调排除外来思想的影响，通过追溯本土经典来阐明日本原生文化，批判儒、佛等异质思想对日本文化的“污染”。
复古神道的理论特点包括：
1. 强调整合神道为一个“非习合”的独立体系； 2. 对“汉意”和“佛意”的强烈批判，强调古道的纯正性； 3. 主张通过复古主义激发日本精神，并赋予其政治意义。
1. 提升神性与完善神灵观念
复古神道对神性的理解进行了重新定义，其中重要观点为：
- 本居宣长将“天照大神”（Amaterasu Omikami）视为主神，创造了明显的“主神”观念，并提出了“万物皆由神生成”的理论框架，引入了生产之神“产灵神”。 - 平田笃胤在此基础上发展出“主宰神”的观念，他认为“天御中主神”（Ame-no-Minaka-Nushi-no-Kami）是宇宙万物的主宰，并进一步描述了中心特定神灵的至上地位。
通过这些创新性理解，复古神道在理论神道发展中达到了神性的“提升”，同时构建了系统化的神灵等级体系，表现出日本社会封建等级秩序在宗教学理论中的映射。
2. 神道生命观的详细阐释
复古神道通过“显幽观”（the View of Apparent and Hidden）进一步深化了生命观： - “显事”代表现世事务（例如政事），“幽事”则指神圣事务（例如祭祀和神事）。 - 本居宣长将人世间的行动视为“神”意图的延续，强调在人类社会的延续和生成中，充分体现神恩与自然的和谐性。 复古神道的生命观建立在神学基础之上，鼓励群体意识和民族精神，但也内在包含与封建等级制联系紧密的问题。
复古神道不止是一个哲学宗教派别，更深刻影响了日本近代政治，特别体现出反体制的潜在张力：
1. 尊皇思想与反体制性
本居宣长提出“敬神尊皇”的理念，将天照大神的神权提升为天皇统治的理论依据，强调“神统皇统”的神圣性。这种思想在理论上否定了江户幕府现存的政治体制的合法性。例如： - 他提出“大政委任论”，认为幕府体制源于天照大神的“委托”，由此既承认现实的权力又相对化幕府的统治权威。 - 丸山真男指出，这种理论虽表面承认幕府，但潜在弱化了政权的绝对基础，积蓄了思想反叛力量。
2. 对明治维新的影响
复古神道强调复兴古道的政治行动性，最终成为明治维新思想的原动力之一。在明治维新前夜，以“尊皇攘夷”及“倒幕尊皇”为核心的政治运动中，其思想内核被进一步显化，为革新者提供了重要的理论支撑。
尽管复古神道理论体系在日本神道思想史中居有重要地位，作者对其局限性和不足也有所剖析。
1. 难以突破古典限制
复古神道过度信仰古典，将《古事记》和《日本书纪》等文献视为神圣不可批判的圣典，使其研究缺乏理性批判的精神，研究对象实际上构成了信仰的对象。
2. 狭隘的民族主义
复古神道为了展示日本文化的独特性，全面否定儒、佛等外来思想的积极作用，反映出文化心理上的狭隘民族主义，其“神皇神统”论进一步强化了天皇中心主义。
3. 被利用为国家扩张工具
复古神道的思想，例如通过强调“神国”地位形成的日本至上主义（Japanese Supremacy），成为日本近代国家主义与对外扩张的重要精神工具。这些思想为侵略和殖民提供了理论依据，因此不可忽视其带来的负面影响。
复古神道是日本近代思想史中的重要学派，体现了日本学术思想从“习合”到“非习合”的过渡，并在理论上达到了日本神道史的高度。它在结合古神道、凝聚民族意识、驱逐外来影响等方面具有积极创新意义。然而，其天皇至上主义与狭隘的民族立场也为日本历史埋下隐患，最终被利用为政治工具。
基于本文的综述，复古神道思想是日本近代文化与思想转型过程中的一个缩影，既反映出古代宗教思想的内在张力，也体现了社会现实对宗教理论发展的推动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