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主要作者为范靖宜（四川大学公共管理学院中国哲学博士研究生）和林观潮（厦门大学哲学系副教授）。文章发表于《世界文化宗教》（the world religious cultures）期刊，2019年第4期。
本文以日本伊势神道的“混沌”观为切入点，系统分析了其历史渊源、理论构成及其与佛教“本地垂迹”（honji suijaku）说的对抗关系。
伊势神道是14世纪伊势外宫祠官度会行忠、度会常昌共同创立的神道教派，企图对当时佛教主导的“本地垂迹”理论提出反击。“本地垂迹”是佛教传入日本后为解释本地神灵与佛教菩萨之间关系而形成的一种理论，主张本地神灵是佛菩萨的化身，即“垂迹”。这种理论在平安时代尤其是镰仓时代的“神佛习合”（神佛融合）进程中对神道教产生了深远影响，逐渐使其处于佛教的从属地位。
为应对这一挑战，伊势神道从日本传统的《古事记》和《日本书纪》中吸收神话内容，并结合中国道家哲学和阴阳五行思想，构造出以“混沌”为核心的宇宙生成论，旨在夺回神道教的理论主导地位。作者通过文本分析，揭示伊势神道“混沌”观的形成过程及其内涵，进一步探讨其对后世神道发展的意义。
文章首先回顾了神道教的发展历史。神道教从日本的原始信仰和泛灵崇拜起源，至6世纪佛教传入后逐渐受到外来宗教思潮的冲击与融合。“本地垂迹”说在平安时代中期兴起，以佛教“法、报、化”三身概念为理论框架，将日本的本地神解读为佛菩萨的化现。例如，天照大神被认为是观世音菩萨的化身。在这种理论主导下，神道教逐渐丧失独立性，成为佛教的一部分。山王神道、真言神道等以佛教天台宗、真言宗教义为基础重新构建的“佛教神道”也因此产生，对传统神道的地位造成了极大的挑战。
从奈良时代到镰仓时代的神佛习合时期，神道教虽然吸收了佛教的哲学体系和宗教仪轨，但其主体性被削弱。直到14世纪，伊势神道作为神道教首个独立教派，明确宣战“本地垂迹”说，并提出全新的教义构建理论。
此外，“混沌”不仅是宇宙生成论的重要概念，还被赋予了哲学意义，用以描述一种虚无而又孕育万物的本质状态。这种哲学框架被伊势神道用来解释神祇的起源。伊势神道经典《御镇座本纪》中提到，“天地未割，阴阳不分，是名混沌；万物灵，是封名虚空神”，明确指出混沌是诸神的本原。
“始于混沌，归于混沌”的生成与回归 度会家行在《类聚神祇本源》“天地开辟篇”中详细引用《老子述义》《列子》等道家经典，指出宇宙从“混沌”状态中生成，清气成为天，浊气成为地，冲和之气成为人。而万物的最终归宿也回归到混沌。《御镇座本纪》中进一步将人性与“混沌”联系起来，主张人身禀受金神（对应五行中的金）的本性，而这一本性不朽，具有向“混沌”回归的可能性。因此，修行应以恢复“本性”为目标。
对佛教“垂迹”说的反击 伊势神道通过引入“混沌”观，试图从宇宙论层面推翻佛教“本地垂迹”说的理论基础。其主张诸神并非佛菩萨的显化，而是从“混沌”中直接生成，具有独立的神性。例如，《宝基本纪》明确指出：“神道则出混沌之堺，归混沌之始；佛则破有无之见。”通过这种对立叙事，伊势神道将神道教的独立性从佛教框架中剥离出来。
伊势神道不仅在宇宙生成论中运用“混沌”观，还将其延伸至修行理论领域，提出了一整套修持原则。这些原则深受道家修炼思想影响：
清净与专一 《御镇座传记》中提到：“清净为先，专一为道。”伊势神道以道家“致虚极，守静笃”的修行方法为借鉴，认为修行者需清心寡欲，专注守一，以恢复混沌初开时万物浑然一体的状态。
人身的后天回归 文章指出，《庄子》中提出“混沌”的寓意对伊势神道的修持思想具有启发意义。人因有了意识和欲望，使得本性远离了混沌的纯真状态。因此，通过修行，重新专注于内在的“混沌”性，便可回归本真。
作者指出，伊势神道作为第一个明确提出系统教义的神道教派，不仅为神道争取了与佛教理论对抗的学术自信，更为后世的神道发展奠定了理论基础。例如： - 室町时代的吉田神道吸收了大量道家与五行学说的哲学范畴； - 垂加神道以理气学解释日本神话； - 国学思想家荷田春满、本居宣长等人也受到了道家思想的深刻影响。
值得注意的是，伊势神道“混沌”观中的宇宙生成论，以及其对修行的哲学构建，被后世的不同神道流派不断吸收和发展，成为日本宗教思想史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本文通过分析伊势神道的“混沌”观，揭示了其思想的多元来源及历史意义。具体表现在： 1. 阐明了伊势神道与道家、阴阳五行等外来思想的深层关联； 2. 展现了伊势神道如何通过“混沌”观构建理论体系以对抗“本地垂迹”说； 3. 提供了研究中日宗教与哲学思想交流的一种新视角。
作为探讨日本神道教义构建的范例，本文为研究日本宗教史、哲学传播史以及中日文化交流史的学者提供了重要参考资料。